逆流-08
08
殢无伤的脸色并不好——他从方才开始便紧盯着无衣师尹，目光戒备，让正在包扎伤口的男人浑身不适。撒手慈悲早就喊来了医务官，师尹一离开大厦他便迎了上来，动作之快让无衣师尹都有点儿哭笑不得。殢无伤自然是毫发无损，连点擦伤的痕迹都没有，他靠在车边看着师尹仰着脑袋，医务人员耐心地替他处理割伤，鲜血沾在棉球上，看起来很是刺目。
他对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古怪亲近，毕竟早在很多年前，他就习惯在刀尖上讨生活了。他第一次握刀杀人的时候尚未成年，这甚至不是无衣师尹明面上的指令，殢无伤也许是生来就该在这行当混的，毕竟他第一回下手的时候就出奇的手稳，见到飞溅的血也并无惧怕。但要说他冷酷无情，却是并不妥当——虽说无衣师尹老是无奈地说，你啊，总是疏情得可以，但他的眼神骗不了人，他总是在隐隐的期许着什么，这让殢无伤倍感好奇。无衣师尹的眼里有太多纷杂的东西，殢无伤花了漫长的岁月去读懂每一个眼神的含义，但总有些东西他仍不明白。
“你在想什么？”待师尹结束了折腾，殢无伤已经走到了另一侧，顺手拧开了瓶矿泉水。他很少在外人跟前出现，因此他这会儿也仍旧惯性戴着兜帽，只露出几丝前额的白发。无衣师尹步入建筑的阴影，他扶着脖颈，低低地说道：“至少一切顺利，接下来一阵子会稍微清闲一点。”
“哈。”殢无伤冷笑了声，眼神又掠过无衣师尹苍白的脸，“你料到这一步了吗？”
“受点皮肉伤？”无衣师尹眨眨眼，“哎，这已经比我想象中得要好上不少，没有缺胳膊少腿已是万幸。”
“哼。”殢无伤不屑道，“你会给他这个时机？”
无衣师尹似是捉住了话中之意，语气也笑得柔和：“因为你总不会缺席。”
这话是动听的，虽是有些许安抚的作用，但对于殢无伤来说，仍旧显得刺耳。他看起来更是不快，无衣师尹以为他下一秒就要丢给他一个冷酷背影潇洒走人，不料殢无伤径自坐上了他那辆慈光出品的轿车，一副占地为王的样子，无衣师尹哭笑不得，便吩咐了撒手慈悲处理完现场，一会儿去流光晚榭报道。
“师尹，”辉煌堕世坐上驾驶座，“界主传来消息，让您晚上过去一趟。”
“无妨，我本来就做好了报告。”无衣师尹道，“京尹那边情况如何？”
“还算稳定。”辉煌堕世回答，“只是他一直嚷嚷着要见界主。”
“这也是情理之中。”无衣师尹叹气，“早知今日，又何必当初，联合外人倒卖慈光机密本就罪无可恕，有什么话，让他留到法庭上再谈吧。”
他支着额头，翻了翻一旁的文件夹，撒手慈悲处理得很完善，京尹的所有交易资料都罗列得很清楚，他这回以身犯险，调虎离山，也算是有了收获。若不是他答应京尹的要求赴约，撒手慈悲也不可能这般轻易得手，虽说这也的确是一招险棋……无衣师尹随意地想，幸好京尹那倒霉表弟的死也成功伪装成了分赃不匀的斗殴事件，届时只要推给佛狱，一切好说。
他正打算喝口水恢复一下精神，扭头就看到殢无伤正看向窗外，无衣师尹见多了他安静的模样，这让他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思考。殢无伤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，随后又瞥过眼：“难得见你不专心。”
“嗯？”无衣师尹扬扬眉，他的心口仿佛隐隐裂了一条细缝。
拂樱很不喜欢新闻发布会——虽说因为身份原因，他一般不亲自参与其中，负责在台面上管理事务的，是他的表弟无执相。凯旋侯在佛狱素来是一个传说，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，即便有需要他亲自指派的任务，也多是无执相或是白尘子出面解决，毕竟他有更重要的任务尚待完成。拂樱虽说出身佛狱，但他却是在苦境求学，毕竟苦境发达富裕，较之四魌界其他三城更显平和，的确是个深造的好去处，不过在这段时日，拂樱几乎忙得焦头烂额，咒世主的事故来得蹊跷，他又无暇分心，只得在佛狱待着，以备不时之需。
负责发布会的是佛狱如今的台面太息公，新闻记者来了不少，外头的大厅已经黑压压一片。杀戮碎岛和慈光之塔自然也派了人来慰问，他们被引领到首排的座位，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好奇，拂樱在后台看了会儿，随后折身朝办公室走。太息公正翘着二郎腿补口红，瞥见拂樱时，她将镜子一合，语气带笑：“怎么了，一脸沉重，好像不太像我熟悉的凯旋侯。”
“你不觉得事情很奇怪吗？”拂樱锁上门，冷着脸说道，“目前为止，王的事故竟没有任何线索，他的轿车怎会这么突然地撞上栏杆，这未免过于匪夷所思了。”
“我得提醒你，这是你的职责，”太息公一挑眉，“我并不介意你多展露一些自己的无能，然后趁早退休。”
“你的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。”拂樱的眼神一沉，“倒不如说，我很好奇，你是不是在隐瞒什么？”
“哦？”太息公将耳边的垂发朝后一抚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，“自己查不出线索，就跑到我这儿来兴师问罪了？凯旋侯啊凯旋侯，你这话说得，可真是让人失望痛心哟。”
拂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，随后沉默不言地倒了杯咖啡。白尘子在一小时前来报，只说咒世主的车载系统似乎有故障迹象，但具体原因不明，不知为何，拂樱隐隐地有一种不妙的预感。他自然第一时间就派人调查了所有的可能性——比如碎岛和慈光，无衣师尹和戢武王无疑是最有可能下手的嫌疑人，但如果是碎岛出手，那根本不会是如此简单的小车祸，怕不是连整条马路都给掀飞了；至于无衣师尹，拂樱也了解他的性子，他要出手，咒世主就不可能只落得一个重伤昏迷的结局。这份怪异让他内心尤为不安，拂樱抿了口咖啡思忖了会儿，直到太息公起身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好了，时间差不多了，我得出去应付那些烦人的记者。希望你这几天赶紧把真相查出来，否则对其他下属，我们可无法交代。”
“不用你废话。”拂樱的口吻很强硬，“我自有办法。”
“那就期待你的表现了。”太息公摆摆手，踩着高跟鞋跨出门栏，“你知道的嘛，我们论功行赏，否则凯旋侯可是无法服众的。”
拂樱厌烦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远去，这才把咖啡一饮而尽，烦躁地摔上了门，决心到走廊上去透透气。他靠上栏杆，正想打个电话给蹲在局子里看情况的白尘子，视线之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。枫岫主人竟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大厅中，他难得穿着像样的正装，依然戴着那副薄薄的眼镜，胸口似是还有铭牌。拂樱连忙后退一步，迅速闪躲到柱子后头，以免对方发现他的踪影。而枫岫四处看了看，随即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。
该死的，为什么太息公连这家伙也请过来了！拂樱咬住下唇，这不是给他添乱吗！
他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太息公得意玩味的目光，这让拂樱登时无名火起。他握了握拳头，随后迅速地穿过走廊，沿着另一侧的消防通道离开了发布会现场。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