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流-07
他此时尤为冷静，但这份冷静在很多时候会轻易地触怒别人——诸如跟前的京尹。无衣师尹站在那儿，似乎丝毫不被跟前的情形所影响，仿佛他只是来参加一个普通的会议，只是这扇门并没有那么容易跨出去，毕竟保镖围了好几个，枪口黑洞洞地对准了他。无衣师尹叹了口气，有些无奈地说道：“在下手无缚鸡之力，京尹这架势，未免抬举了。”
“我可不敢瞧不起你。”京尹在那头拉过一张椅子，他平素看起来总是西装革履的，虽说比无衣师尹年长几岁，但也勉强称得上是风度翩翩之人，这会儿的语气，却也变得暴躁，“界主身体抱恙，整个慈光都知道，大小事务都由你负责——”他顿了顿，将手中的一摞文件丢在桌上，“所以，这就是你随便动手的原因吗？”
“很遗憾，我以为京尹对令弟的所作所为早已心知肚明。”无衣师尹说道，“与佛狱勾结罪名不小，我想京尹您若是珍惜自己的仕途，就该早点劝说他，停止这种行为。”
“不要转移话题！”京尹抬高了音量，“你想做什么我还不清楚吗？”
“那我也很好奇，在京尹眼中，无衣到底想做什么。”无衣师尹摇摇头，“您该明白，无衣替您解决了一个棘手的把柄，这是在帮助您呀。”
倘若是第一次见到无衣师尹的人，恐怕早就被他这番诚恳的劝说迷昏了头脑，毕竟他口吻真挚，语调柔软，又显得有理有据；但事实上，只要涉入慈光之塔的管理层，大多人都明白，无衣师尹并非是一个轻易能解决的对象。一个几乎没有什么特别背景的文职生能一路攀至高位，深得界主的赏识，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，无衣师尹偏偏做得格外完美，他将所有的权力敛得滴水不漏，却仍旧温文尔雅，堪称为人师表的楷模。京尹内心翻腾，他视无衣师尹为眼中钉很久了，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下手解决，若不是这一回他的表弟死在无衣师尹手里，可能他还下不了正式对抗的决心。
无衣师尹依然在他对面站着，这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当真惹人厌恶，京尹的身子朝后靠了靠，虽说现在只要他一声令下，解决无衣师尹简直是一瞬间的事儿，但他可不想让他死得这般轻松。就如无衣师尹所言，他经手的交易并不干净，尽管大部分都是由他那死去的表弟处理，但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柄落在了对方手中——若是用点儿手段逼问，倒也不是不可。
“你的意思，是想和我和解，是吗？”京尹抬眼看着他，“做了这么多事，你还有什么筹码？”
“假如您愿意和我好好谈谈的话，我们还是有许多空间的。”无衣师尹抬了抬被手铐锁住的手，“比如说，一年前您经手的慈光商业区二期项目，两份合同的金额差——”
他半垂着眼睛，冷冰冰的刀刃贴上了他的脖颈，但无衣师尹依然不疾不徐：“……足够买下四分之一个碎岛的受贿数目，可不是什么能轻易抹去的小事吧。”
殢无伤穿过人群，他穿得很低调，甚至堪称有些青春——黑色的兜帽衫盖住了惹眼的白发，也遮挡住了银色的耳机线，铅灰的牛仔裤束在皮质的马丁靴里，看起来就和普通的青年无异。他很少穿得这么休闲，大多是出于任务的需要，他的衣柜分为左右两侧，一侧是他所钟爱的，一侧则是无衣师尹给他购置的，他老说殢无伤还年轻，就该穿得轻松些——只有在说这话的时候，殢无伤才会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年龄差。不过在他眼里，无衣师尹几乎从未改变，虽说上天界与慈光之塔得益于天源河的特殊水质，而拥有相对较长的寿命，但殢无伤眼里的无衣师尹仿佛是定格的，就如他初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。
他在那栋高楼附近的一家电话亭处停下脚步，耳机那头是无衣师尹和京尹的交谈声。无衣师尹的领带夹是个很不错的小工具，能接收信号，也能传声，自从他进了高楼，所有的对话殢无伤都听得一清二楚，他对无衣师尹那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嗤之以鼻，但仍旧冷着一张脸，从口袋里摸出了他最擅长使用的匕首——他远远地看见停车场附近的辉煌堕世朝这个方向转了过来，手里的矿泉水瓶准确无误地丢进了垃圾桶。这是个开始的信号，殢无伤握紧了匕首，随后悄无声息地走向大楼的后门，他的动作迅速狠绝，两下就将看守在监控的保安打昏，殢无伤旋即走进消防通道，货运电梯很偏，但确实是个隐蔽的好地方。
那头的师尹还在和京尹周旋，殢无伤挑挑眉，对方的声音从耳机里滚出的时候更显柔软，仿佛使他的劝说也平添了几分吸引力。只是京尹显然不太吃这套，他暴躁易怒，从方才开始，就起码摔了三次桌子，无衣师尹还能这般淡然，也算是心理素质尤为过硬了。电梯缓慢地朝上，殢无伤确认了一下枪支的子弹，在跨出电梯门的时候，他听见那头师尹说，我无意和您争执，如今我也落在了您的手里，您要了我的命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——我又何必欺瞒？
“鬼扯！”京尹怒极，“捏了一手的证据还指望从我这儿逃出去吗？”
“话可不能这么说，我了解您的同时，您也了解我。”无衣师尹说道，“您也很清楚我有多少秘密，这本就是公平的谈话。”
“那我还是直接杀了你比较痛快。”京尹狠狠道，“到时候‘无衣师尹畏罪自杀’——这样的头条还不错吧？”
这声音中的嘲讽近乎冰冷。殢无伤拧起眉，他已经踏在了这一层的走廊上，地毯柔软，因此他的步伐更为安静，他也能够更为清晰地听见耳机那头传来的轻微抽气声。无衣师尹的声音很低，但殢无伤知道，他必定受了伤——京尹的确下得了手，殢无伤如此想着。其实无衣师尹也完全没必要冒险，他哪怕不赴约，事情也能解决，他知道无衣师尹亲自跑到这儿，是为了给那一头查证的撒手慈悲充裕的时间，也不知对方是不是能顺利地完成无衣师尹的要求。
不过既然是这家伙的学生，也不用太过于担心。殢无伤自嘲地想，他听到那一头又传来威胁声：“再下去一寸，你这能说会道的喉咙可就断了。”
“这说明京尹您依然手下留情。”无衣师尹道，也许是因为疼痛，他说话的语气有些略微的起伏，殢无伤一步跨至走廊的拐角，巡逻的保镖正沿着那头走来，他俯下身，眼神瞥过一旁的电气总闸，沉思片秒后，他伸出手，重重地朝下一拉，只是那么一瞬，周旁立刻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，殢无伤掏出手枪，精准地扣下扳机。
无衣师尹微皱着眉，他的脖颈处被锋利的刀划开了一道血口子，不是很深，但足够有警示作用了。兴许他应该流露出一些畏惧的表情——他如此思考着，可在枪声响起的刹那，办公室的灯忽明忽灭，为了防止干预，会议室的窗帘紧闭，一秒内的黑暗足够让人失去戒备，更何况，无衣师尹早就做好了准备。
“怎么回事！”京尹摔开椅子站了起来，“保镖人呢！”
无衣师尹虽是一个文人，但好歹有些防身技巧，他早已做好准备，在灯光闪烁的瞬间，无衣师尹立刻折过身，他身上当然没有任何武器，他庆幸自己好歹擅长躲避，这足够让他在这短暂的黑暗中占据上风——在下一秒，门被重重撞开，无衣师尹深吸一口气，殢无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，他的手滚烫，无衣师尹的呼吸慢了几拍，随即被重重地朝后一拉。
“你要单枪匹马地搞定所有人？”无衣师尹压低声音，殢无伤只是在光线交界处投来一瞥，目光极冷，“不是一直以来都这样吗？”
无衣师尹哭笑不得，他向后退了一步，殢无伤仍旧戴着帽子，他的身形很快，动作从不失误，枪响几下就倒几人，直到楼下远远地飘来警车的鸣笛声，无衣师尹的步子一挪，殢无伤的匕首准确无误地扎进了一个壮汉的胸膛，同时扬手扣下扳机，堪称一气呵成。忽略这种情形的话，他的行动颇有美感，甚至很有艺术格调，无衣师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，血腥气已然让他觉得有些不适，他对血味儿一直是很敏感的，一具尸体倒在他的跟前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无衣师尹！！！”京尹的喊声在混乱之中显得嘶哑，“你竟敢——”
殢无伤一脚踢开跟前的桌子，他踩上椅背，一个侧身，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京尹的眉心，无衣师尹伸手擦去脖颈处淡淡渗出的血痕，走到窗边，慢慢地拉开了窗帘。
“唉，我和您说过要寻求合作的。”他说道，同时殢无伤丢过手机，无衣稳稳地接住，按下了呼叫，用不大的音量继续道，“喂？撒儿吗，嗯，我没事，你那里情况如何？已经全部清点完毕了，是吗？好的，我明白了。”无衣师尹偏过头，他的表情似笑非笑，“那么这场行动，也确实该收尾了。”
刺耳的警笛声愈加响了，无衣师尹长长地叹了口气，随后看向脸色苍白的京尹：“我们接下来的问题，可以换个地方继续谈了。”
TBC